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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章 竊國者誅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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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是你嗎?”他倒記住我的名字了。我暗自苦笑,大概也是因為我要娶郡主,他才會記得的吧。我循聲過去,叫道:“殿下,快出來,跟我走!”

黑暗中,有個人影站了起來,“哧”一聲,有人打著了燭火。觸目之下,我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,呆呆地怔住了。

有三個女子圍坐在太子身邊,當中的一個,正是她!

太子驚恐萬狀,一把拉住我,道:“救駕,楚將軍,救駕!”這時路恭行忽然在門外高聲道:“楚休紅,速將殿下送出,我定保你為侯!”太子聽得他的聲音,更是驚恐,道:“楚將軍,你可是我表妹夫,別聽他的!不要聽他的啊!”

我一陣煩亂,路恭行卻又道:“楚休紅,我家殿下極為欣賞你一身本領,只要你識時務,他會答應你一切要求。楚將軍,快出來吧,別給甄礪賣命了。”

一切要求?我的眼角掃了她一眼。昏暗中,我也看不清她的樣子,只覺得她鎮定自若。當初在蛇人攻破高鷲城,千鈞一發之際,她也同樣是如此鎮定的。如果我轉投二太子的話,那這個功勞縱不能南面封王,封個公侯總可以吧……

太子忽然叫道:“表妹夫,救救我啊,我封你為侯!”他心急之下,已在亂叫了。我心中一凜,低聲道:“殿下,這兒守不住,我帶你出去。”

太子忽然一怔,道:“我一個人走嗎?”

我道:“是!”說著時,心中也如刀絞一般疼痛。我不知道帶太子走了以後,路恭行撲空之下,會不會因絕望這三個太子妃洩憤,但此時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。

太子忽然道:“不成!”他放開了我的手,站到她們跟前,道:“人生在世,妻兒是我的一切,縱然二弟要殺我,那就讓他殺吧。”他本已嚇得魂不附體,此時卻說得大有氣概。如果他肯不顧一切隨我逃跑,我反倒好受些,但此時更加難受。

我是個什麽人?在這生死關頭,我連太子都比不上!我心中豪氣頓生,道:“那好。殿下,今日你便是死了,我就陪你,死得像個英雄的樣!”

一說到死,太子卻又軟了下來,道:“什麽?要不……”我不等他再說,喝道:“這兒有什麽易守難攻的地方?”

太子怔了怔,道:“什麽?”這時,她忽然站起來道:“去觀景臺!”

在微微的燭光中,我看見她的肚子已經有些鼓起。早就聽說她是太子一正二側三妃中最得寵的一個,也最早懷孕。我的心中一疼,道:“那快上觀景臺!”

只要是她說的,便是那兒守不住,我也認了。太子倒是眼睛一亮,道:“不錯,那兒只有一條小路,快走!”

他倒又來了勁,端著燭向前走去。她們跟在太子身後,走過我身邊時,我擡起眼看了她一下,只覺得她似乎也看了我一眼,也不知是什麽樣的眼神。

那觀景臺在寢宮後院,甚是高大,其實是個空心圓柱。因為帝都太大,深宮中住得久了會覺得心煩,因此當初便造這觀景臺,讓不能出宮的下人嬪妃有空眺望遠景散散心。觀景臺都是用巨石壘起,也不是太高,充其量不過十餘丈,其實還沒有城墻高大,但在帝宮這一帶卻是最高的了。如果路恭行推倒觀景臺,那我們便走投無路。只是這觀景臺極為堅固,單憑一兩百個人,不是一兩天弄得倒的。

等他們上了觀景臺,我正想讓趙晃他們也過來,但門口忽地發出一聲吶喊,執金吾們如潮水一般湧入寢宮。

巨斧武士的防線崩潰了!

趙晃沒有跑出來,拖著斧頭跑過來的只有五個巨斧武士。他們且戰且退,但這些執金吾的本領都相當出色,以巨斧武士之能,居然也只有招架之功。

這些都不是執金吾!以那個只會開酒館的呂征洋,他絕對訓練不出這等強悍的士兵來的。我提槍沖了上去,到了那幾個巨斧武士身邊,叫道:“快退,跟我來!”

這時一支長槍忽地從一邊刺出,一個巨斧武士舉起長柄斧架去,槍斧相交之下,他居然一個踉蹌,倒退了幾步。我吃了一驚,沖了過去,一槍架住那人的長槍。雖然架住了,但我也只覺虎口一熱,這一槍之力大得異乎尋常。我失聲叫道:“陳忠!”

有這等力量的,除了陳忠,還有何人!我剛叫出,卻聽得那人應道:“末將在!”

陳忠腦子有點簡單,聽得我的呼喝,居然還會應聲。我罵道:“混蛋,居然連你也反叛了!”

陳忠一臂受傷,他的傷勢比我的左臂上的傷更重,但他只以單臂使槍,我便難以應付了。此時我已明白,現在我們對付的哪裏是華而不實的執金吾,而是不折不扣的帝國軍!怪不得這兩百來人會如此之強,文侯千算萬算,竟然沒有料到路恭行會帶一支帝國軍暗中回帝都起事,他原本算定的優勢已蕩然無存。

陳忠滿面羞慚,他是邢鐵風的下屬,邢鐵風被關押後,他這支部隊自然也在文侯要解決之列,怪不得路恭行能將他帶來。他手上的長槍緩了緩,我的槍一抽,已反擱在他的槍上,此時再向前刺去,定能將他刺死。但若是旁人的話,我這一槍自然毫不猶豫就刺出了,可眼前是陳忠,我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。

我也是緩了一緩,邊上有個士兵忽然一槍向我刺來。此時我的槍還擱在陳忠的槍上,一時間抽不回來,哪裏還能擋住,邊上幾個巨斧武士自顧不暇,根本沒機會救我。我魂飛魄散,心知此劫難逃,正要閉目受死,哪知陳忠忽地將身一橫,肩頭一下頂住那士兵。陳忠的力量比蛇人還大,那士兵又不甚魁梧,被陳忠頂得倒飛出去,爬起來罵道:“王八蛋,你吃裏扒外嗎?”

陳忠眼裏也流下了淚水,叫道:“楚將軍,今日我陪你死吧。”他忽地轉過身來,長槍一橫,又擋住了數人。我沒想到陳忠居然會這麽做,心頭一熱,道:“好,陳忠,就算你騙我,我也相信你。”

反正要死了,死在陳忠槍下,也是一樣。陳忠是個實在人,他絕不會騙我的,說願與我一同赴死,那他說的便是實話。只是他轉而與原先的同僚為敵,出槍卻大為遲緩,只是阻擋,也不進攻。我與陳忠聯手,便是與蛇人相鬥也大占上風,不用說是對付帝國軍了。即使他不願殺人,有他替我防守也已足夠,我壓力頓輕,雖然只有七個人,但一時間這上百個穿著執金吾軍服的帝國軍竟也迫不上來。

我們且戰且退,一個巨斧武士手中一慢,中了一槍,登時被亂刃分屍,但我們畢竟已退到了觀景臺。觀景臺的門不大,一守住門,能攻上來的士兵更少,守得也更加容易了。我松了一口氣,心知情勢稍緩,這時路恭行的聲音忽然又響了起來:“旁人退後,決死隊跟我來。”

寢宮中因為多了不少火把,也亮了許多。那些執金吾聞令,齊齊退了兩步,從中站開一條路來。

尾聲

從人群中走出了十多個黑衣人。雖然都蒙著臉,但我認得清楚,最前的正是路恭行。

陳忠在我身後小聲道:“楚將軍,我們要死了,這是路將軍的決死隊。”

我哈哈笑了笑,道:“決死隊算什麽,讓他們決死好了。”

路恭行已走上前來,到了十幾步外,他站住了,道:“楚將軍,別來無恙。”

他的聲音和平時大不一樣,又陰又冷。我哼了一聲,道:“路將軍,沒想到我們會這樣子見面。”

路恭行是個好將官,當初他帶領我們時,公正無私,前鋒營的百夫長雖然派系林立,對於他卻都十分敬服。如果沒有太子和二太子奪位之事,他肯定會是個出色的將領,仍然帶著我們沖鋒陷陣,與蛇人對抗。路恭行微微沈默了一下,似乎也在想著當初的情景。他慢慢揭開蒙面的黑布,道:“楚將軍,我誤傷了郡主後,便知道再沒辦法拉你回來了,請原諒。”

我一陣啞然。路恭行傷了郡主,我對他痛恨至極,但我也知道他想刺殺的其實是文侯,陰差陽錯之下才會誤傷郡主。我道:“路將軍,這些話也不必說了,今日你要過去,便請踏著我的屍首過去。”

路恭行嘆道:“楚將軍,我真不明白你是個怎樣的人。按理,像你這麽婆婆媽媽的,在戰場上早就該死了,可偏偏你能屹立不倒,連陳忠居然也會反戈一擊。”

陳忠在我身後重重地喘息了一聲,似乎心有所動。我大聲道:“路將軍,現在婆婆媽媽的可是你了。”

路恭行忽地一笑,將手中長槍扔開,道:“楚將軍,你其實走錯了一步棋,這地方雖然易守難攻,便你也該明白,裏面地方狹窄,長兵難有效用。你棄己之長,還能守到幾時?”

身後的巨斧武士都“咦”了一聲,他們用的都是長柄斧,力劈猛砍,威力極大,但進觀景臺後的確就難以揮動了。路恭行只是一句話,便讓這幾個死都不怕的勇士心中也動搖了。我心知不能任由他逞口舌之利,喝道:“不必擋得太久,等天一亮,火軍團便會趕到,到時你們還有哪條路可走?”

我的話也讓路恭行身後的那些士兵都“咦”了一聲。火軍團的神龍炮威力無比,他們都曾親眼目睹,而火軍團本身也是支慣於沖鋒的強兵,我這句話一定讓他們心中惶惑。

路恭行厲聲道:“不要慌!此時到天亮還有一個時辰,這一個時辰難道還攻不破他們嗎?決死隊,上去!”

他身後有幾個黑衣人已沖了上來。我身上一凜,正待打點精神,忽然有個黑衣人道:“路將軍,楚將軍是個英雄,請給我個機會與他一戰。”

這是徐蒙的聲音。這徐蒙是二太子新招來的保鏢,上次在醉楓樓安樂王席上與我以筷子比試槍法,武昭老師雖說我勝了,但我明白只是平分秋色,是個和局。此人黑眚槍妙絕天下,也是個槍法高手,卻大有磊落之氣。

路恭行有些不快,道:“徐將軍,此時你還要節外生枝嗎?”

徐蒙道:“將者不死無名之輩。楚將軍槍法高絕,徐蒙願與他一戰,身死無憾。”

這徐蒙也算有點泥古不化了。我有點哭笑不得,但也有些感激他。如果他們一擁齊上,我只能求上天保佑撐得幾時算幾時了,但一旦和徐蒙比槍,我拼得一死,可以多支持許多時候。我不等路恭行再說,搶先道:“徐兄真是壯士,楚休紅願與徐兄決一生死。”就算路恭行不同意,現在這喘息之機也被我抓住了。

路恭行似乎有些不願,但勉強道:“好吧。”說著,退後了一步。眼見他輕易答應,我卻反而一陣疑惑。此時他已占盡上風,以路恭行這等人物,絕不會生事說讓徐蒙與我決鬥是來浪費時間的。

不對,他一定有暗器!

一想到這點,我眼角掃了徐蒙一眼。果然,徐蒙手握長槍,但右拳卻明顯只是虛握著。我心頭一陣寒意,知道自己差點墮入路恭行的圈套了。他哪裏是答應徐蒙與我決鬥,而是要徐蒙暗算我!

想通了這點,我裝作不知,將長槍交在左手夾在肋下,右手的百辟刀入鞘道:“領教徐兄高招。”入鞘時右手尾指卻已鉤住了腰間的流星錘。

這流星錘是李堯天送我的,我平時也常在練習,李堯天說練會後五步之內百發百中,現在我和徐蒙相距恰在五步。這麽做雖然極其陰險,但生死攸關,也只好陰險一回。只是這徐蒙的暗器是什麽?

徐蒙抱著槍,向我行了一禮,道:“楚將軍,我定會好好安葬你的屍身的,放心。”他大概覺得我是必死了,此時也漏了句話。我也相信他定會好好安葬我的,但我更想活著。

他的長槍一擺,忽地大喝一聲,槍頭又亂成一團黑霧。當初以筷子比試,還看不出這一招的厲害,此時他用的是長槍,這團黑霧便如千萬把快刀飛速轉動。我見他一槍發出,右手忽地向我一揚,不等他發出暗器,右手一滑,手已滑入流星錘的皮套,一把抓住流星錘,猛地擲了出去。

我沒有用槍招去引他註意,流星錘飛出,眼前寒光一閃,左肩又是一疼,長槍登時落地。也就在同時,徐蒙大叫一聲,仰天翻倒。

我的流星錘正砸在他的面門。流星錘只有兩斤重,但因為又小又沈,這一錘大概將他的顱骨都砸碎了。他剛一倒地,只聽得路恭行叫道:“快上!”幾個黑衣人猛地沖了過來。流星錘此時恰好收回手中,一個黑衣人已疾沖而至,一刀向我劈了過來,我已站立不穩,手又是一揚,流星錘再度擊出,正砸在他的前額,這黑衣人立時斃命。我左手往地上一撐,翻身跳起,倒退進觀景臺中,叫道:“小心了!”

陳忠讓我入內,舉槍守在門口,兩個巨斧武士則守在他身邊。門口頂多也只能站三個人,另兩個巨斧武士扶著我上了幾級階梯,門口已有人在與陳忠他們交手。

徐蒙打出的是一支袖箭,如果不是我發錘在先,這一箭刺中的定是我的咽喉。我扔掉這袖箭,站起來道:“快退上去!快退!”

在門口固然可用長兵,但是路恭行的人太多了,陳忠他們堅持不了多久。我翻身起來,正要再沖下去,卻只覺左臂疼痛不堪,根本用不出力來。一個巨斧武士叫道:“楚將軍,你肩上在流血!”

這左肩原先就受過傷,今日前後俱中了一箭,再也發不出力了。我皺了皺眉,道:“無論如何都要擋住!”但此時右臂雖能用力,可是只有一條手臂,刀法也大打折扣,我根本不抱多大指望了。

門口有個巨斧武士發出了一聲慘叫,有個黑衣人一刀捅進了他的下腹。這巨斧武士負痛之下,竟然一把扔掉了長柄斧猛地抱住那黑衣人,邊上早有兩個沖上來,兩口刀齊齊刺入他的肋下。我心驚之下,叫道:“陳忠,快上來!快上來!”

那巨斧武士身體魁梧,雖然死了,巨大的身軀堵住了門口,路恭行的決死隊一時也沖不上來。陳忠和另一個巨斧武士無心戀戰,拖著長槍巨斧奔上來,我從腰間取出了手弩,哆哆嗦嗦地往裏裝鋼箭。此時只恨當初薛文亦給我的箭太少,我恨不得弩中可以裝得七八十支箭進去才好。

觀景臺共有五層,我們現在上的是第二層,要空曠一些。陳忠一上來便道:“楚將軍,怎麽辦?”他居然沒看到有個黑衣人如影隨形般追了上來,一刀正向他後腦劈去。我叫道:“閃開!”手弩只裝了四支箭,一揚手射出。那黑衣人身輕如燕,幾乎像能飛在空中,但觀景臺中如此狹窄,手弩力量甚大,他哪裏閃得開,鋼刀一揮,只格開了一支,另三支箭同時射入他的身體,這人一下摔了下來。

我身邊一共只帶了二十四支箭,先前射掉六支,現在又是四支,只剩十四支了。我掙紮著爬起來,道:“不要戀戰,退到上面去。”

越往上,他們便越難攻進來。天快要亮了,只是不知道火軍團的援軍到底何時能到,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。他們答應一聲,陳忠扶起我又向上走去,兩個巨斧武士在後面阻擋追兵。路恭行這數十人號稱“決死隊”,果然是悍不畏死,且戰且上,我們退到第三層時,有一個巨斧武士又發出了一聲慘叫,多半已被砍死了。

這等惡戰,便是與蛇人相敵時也未曾有過。我們占了地形之利,但決死隊的人用的都是短兵,身體靈便,巨斧武士用長柄斧很難發揮威力。只是過道狹窄,他們幾乎是以血肉之軀堵住通路,才不讓敵人沖上來的。我的心一陣陣劇跳,路恭行也不知何時竟然練出這許多死士,此人心機之深,實是思之駭然。

上了第四層,又有一個巨斧武士被砍倒了。再往上便是太子他們所處之地,我知道現在實已退到了絕路,也只剩了我們三個人,無論如何不能再退了。陳忠將長槍一扔,伸手到腰間拔出刀來,喝道:“再有上來者,不要怪我了!”

他一直沒有傷人,我雖然對他這等迂腐有點憤憤,但也不忍怪他。此時說出這等話來,想必他也再不留情,要動手傷人了。這時僅剩的一個巨斧武士退到了第四層門口,叫道:“楚將軍,那些妖怪太厲害了……”

他還沒說完,一個黑衣人將身一縱,已跳了上來。那巨斧武士手中的長柄斧已滿是鮮血,連斧頭都染成了紅色,在這兒也不能揮動,他向前猛地一推,那黑衣人卻是一下躍起,伸手扣住頂上,竟然站在了斧面上,一刀削來。我舉起手弩正要射去,陳忠猛地沖上前,喝道:“下去!”

他力大無窮,刀法雖不甚佳,但這兒地方狹小,這一刀砍去,那人縱然能將陳忠刺死,也勢必要被砍作兩半。那人不敢再攻,猛地向後一退躲過陳忠一刀,陳忠正待沖上前去,忽然從下面有一片刀光暴長而起。

那個巨斧武士的長柄斧還橫架在過道裏,這一刀自上而下,“嚓”一聲,將斧柄一下砍斷,餘勢未絕,如匹練般卷入陳忠大腿。陳忠大叫一聲,這一腿站不直了,一下跪倒在地,舉刀仍要砍去,那個剛跳下去的黑衣人忽地飛起一腳,正中陳忠手腕,陳忠的刀被他踢得從窗中飛了出去。

我見勢不妙,手弩一舉,猛地一扣,三支箭一下射出。那黑衣人卻忽地一折腰,三支弩竟然擦著他的後背飛過,正釘在墻上。他身法輕靈,又加意防著我的手弩,這麽近法也射不中他。我咬了咬牙,不等他起身,又是一箭射出。

這一箭他卻躲不過了,正從他右額刺入。他大喝一聲,直直摔倒,卻忽地又站了起來。我沒料到竟會有這種事,大吃一驚,手指一扣,兩支箭再次射出。

這兩箭正中他的前心,連鋼羽都沒入他的體內,但這人卻仍是直立不倒。我大吃一驚,陳忠卻叫道:“有人……有人頂著他!”

他身後有人!我恍然大悟,但箭已發完,我一撐地,猛地站起來,靠著墻壁,右手已解下那流星錘,喝道:“快出來!”

那具黑衣人的屍體忽然飛了起來,一個人猛地躍上。陳忠靠在門口,這人飛起一腳,正踢中陳忠耳後,陳忠被他踢得向我這兒倒了過來,我一把扶住他,只覺他的身體重得如山一般,若不是靠著墻壁,只怕會被陳忠壓倒。而這人踢翻陳忠,一刀忽地向另一邊那巨斧武士砍去。這一刀快如閃電,那巨斧武士已是精疲力竭,毫無還手之力,咽喉被那人一刀砍開,緩緩坐倒。

這是路恭行!

我把暈過去的陳忠向邊上挪了挪,頹然道:“路將軍,你還是贏了。”

路恭行一身黑衣,臉上也沾滿了血跡,只是他眼中全無得勝後的喜悅,看著我道:“楚將軍,沒想到我的決死隊居然會有大半死在你手上。”

我強笑了笑,也不說話。其實也不都是我殺的,我只殺了兩個黑衣人,這十幾個人中大多是那四個巨斧武士所傷。我道:“路將軍,恩怨今日俱盡,你殺了我吧。”

路恭行看著我,眼中竟似有些淚光:“楚將軍,當初我們在高鷲城並肩作戰,難道那時的情分都要了了?”

我一陣黯然。路恭行一向雷厲風行,到了這時卻居然緩了手,他一定也想到了那時我們的友情。我嘆道:“路將軍,有時我真覺得在你麾下時便戰死,倒是件幸事了。”

路恭行沈默了一下,眼中也有些黯然,忽然擡起頭道:“楚將軍,你降吧。縱然你不願為官,我也可以保你無性命之憂。”

我喃喃道:“晚了,晚了,走得太遠了。”

我一把從陳忠身後抽出手來,流星錘猛地向他擲去。此時我與他相距連五步都不到,這也是我蓄力已久,流星錘發出一聲尖嘯,直取路恭行面門。

路恭行定逃不過這一錘了,我擲出流星錘後,心中卻又有些後悔,路恭行卻忽地將身一側,險險避開,手中刀猛地一掠。流星錘的套索是鹿筋所制,很有彈性,但此時繃得筆直,路恭行長刀一掠,一下將鹿筋劃斷,流星錘“砰”的一聲擊在墻上,石粉四濺。

完了!

我心中一沈。流星錘已是我的最後一手了,現在連這也被路恭行破去,我已再沒有取勝之機。到了此時我心中反倒平靜下來,只等著路恭行殺我。哪知路恭行被我暗算了一錘,卻仍無慍色,道:“楚將軍,請你,降我。”

他這話如同一個霹靂,我只覺渾身乏力,“撲通”一下跪倒在地。路恭行到了這種時候還想讓我投降,難道我真的要降嗎?我擡起頭,看著他道:“不。”

路恭行眼裏閃過一絲殺氣,道:“那好吧。”他踏上一步,舉起刀來,向我當頭劈下。我已跪在地上,雙腳猛地一蹬,人在地上翻了個滾,右手已拔出百辟刀來,一刀倒揮而上。

這才是我的最後一招。

路恭行已見我跪倒,只道我束手待斃,但不曾想到我還能反擊。兩刀相擊,他的刀沒有我的百辟刀鋒利,“當”一聲,竟被我砍斷。我單腿已然坐起,百辟刀已趁勢攻上。路恭行手無寸鐵,退了一步,喝道:“刀來!”邊上有個人忽地搶上,將一把刀對著我擲來。我側了側身,正要讓過這刀,哪知路恭行只退半步,忽地又向前踏了一步,一把抓住刀柄,手中刀仍是向我刺出。此時我仍未站起,百辟刀也不收回,猛地一刀砍上,只道這一刀不砍斷他的刀也會把他的刀砍飛,哪知路恭行剛抓住這刀,本是前沖之勢忽地退後,右手已棄刀,叫道:“刀來!”

剎那間我已明白路恭行的用意,這一招他是練熟了的,擲來之刀只是虛招,真正的殺手是在下一刀上。我已用全力去格他棄去之刀,這下一刀卻無論如何都來不及躲了。

“當”一聲,這刀被我格開,但預料中路恭行的下一刀卻不曾刺出。我不由得一怔,也不敢上前,看向路恭行,只見他呆呆地看著窗外,不知在想些什麽,手中仍是空空的。我心頭詫異,眼光也向外看去,此時曙色微露,寢宮中到處都是人,但這些身著執金吾制服的士兵都在四散逃開,大門口卻有許多盔甲鮮明的士兵正湧進來。

是火軍團!我心中一喜,只覺渾身力量都散去了。即使面對著路恭行,我也再沒有餘力抵擋。

路恭行忽然嘆道:“天命有歸,非戰之罪,唉!”他這聲長嘆極是頹唐,似乎有著無限的痛苦。我勉力提勁站起,道:“路將軍,降吧,我願保你性命無憂。”

這話也是他對我說過的。路恭行苦笑道:“楚將軍,你不願降我,難道我願降你嗎?”

我也默然無語。路恭行秉性隨和,但內心裏實是個極高傲的人。他為二太子殫精竭慮,到了此時功虧一簣,這等打擊比受傷還要重。

他忽然跪下,向下磕了個頭,道:“殿下,恕微臣無能之罪。”

下面有一群人走了進來,那些金吾衛紛紛棄械投降,有不降的立被斬殺。當中之人正是文侯,在他身前有個手持長槍的武士,槍尖上挑著個首級,掛著片白布,上面用鮮血寫著“叛賊之首”,看樣子,依稀正是二太子。

路恭行站起身,道:“楚將軍,當今之世,君弱臣強,外患不斷,以致紛亂四起。當初在高鷲城時欒將軍曾對我說,將在外,君命有所不從,我也甚以為然。只是,當事已無補,我也一樣無可奈何。”

我恍然大悟,當初我還在龍鱗軍時,右軍代主將欒鵬因為不服武侯與蒼月公合兵之議,想要兵諫,當時說路恭行統領的前鋒營不足慮,當時我便覺得欒鵬與路恭行之間似有協議。看來也的確如此,當初路恭行一定默許欒鵬行事,但後來路恭行根本不曾為欒鵬說話,這個謎團直至今日方始打破。

大丈夫有所為,有所不為,卻畢竟非凡人所為。

路恭行喃喃道:“楚將軍,我曾向殿下上三策,上策為集中力量猛攻皇宮,中策為生擒太子為質,下策為刺殺文侯,以絕後患。只是殿下兄弟情深,又恨文侯算計,只取了下策,等我發現刺殺失敗,再回過頭用上中二策,便來不及了。唉,一步錯,步步錯,若以我的決死隊與殘軍殺入皇宮,你說能有幾分勝算?天命有歸,縱算盡千般人力終不能回。”

我只覺身上一寒。文侯已算到了二太子會攻打皇宮,他也對皇宮加意防範,但卻沒算到路恭行早就訓練了這一支人馬,竟會以軍人扮作執金吾,對他的力量估計不足,只怕真個會被他得手。路恭行也是第二次說這個“天命”了,我沒辦法反駁,只是道: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強不息。”

路恭行眉頭一揚,忽然笑道:“果然,哈哈,果然。”

這時下面又是一陣亂,有個老人大聲叫道:“路恭行,你這忤逆之子,還執迷不悟,與反賊一路嗎?快快下來領罪!”

那是路翔的聲音!我吃了一驚,道:“是令尊!”

路恭行被他父親這般痛罵,卻也沒什麽懊惱之勢,伸手到墻邊撿起方才那把刀。我吃了一驚,只道他還要困獸猶鬥,路恭行眼中卻閃過一絲嘲弄,道:“楚將軍,你也看得我忒小了。”

我一陣茫然,看著路恭行拿著刀走到窗邊,大聲道:“父親,各為其主,忠孝不能兩全,恕孩兒不孝了。”

他轉過頭,對我道:“楚將軍,你跟隨文侯定能飛黃騰達。只是文侯非池中物,絕不甘久居人下,你要小心了。”說完,忽地將刀插進了胸膛。

我知道他已有死志,不忍再讓他受辱,也不阻止。路恭行身體一歪,向我笑了笑,摔出了窗子,從第四層觀景臺上直摔下去,下面只是一陣驚呼。

我撿起流星錘,弄醒了陳忠,兩人扶著太子下去。太子已嚇得站都站不起來,她卻依然顯得十分冷漠,但我知道,她是故意不看我的。我扶著太子走到觀景臺門口,文侯迎了上來,一下跪倒在太子跟前,道:“殿下,微臣救駕來遲,致使反賊跳梁,望乞恕罪。”

他在得知路恭行奇襲東宮時驚慌失措,此時卻已很是平和。我跪在他身邊,看著路恭行摔下來的地方,一些人正圍著他的屍體說著什麽。聽著文侯的話,我只覺得茫然。

也許,文侯並不是不曾算計到路恭行會奇襲東宮,而是更希望太子與二太子一同斃命吧……郡主說文侯可能有不臣之心,路恭行也是這般說的,他們說的是真的嗎?

我的眼角瞟了文侯,他一臉誠惶誠恐,根本看不出什麽來。

由於路恭行未能及時將太子擒住,二太子孤註一擲攻打皇宮也始終被近衛軍擋住,以至於畢煒留下的三千火軍團士兵趕到時一潰千裏。二太子不願投降,命下人將他斬首。這一夜帝都鬧得天翻地覆,但天一亮,卻一切又歸平靜,只是讓許多城民猜測晚上殺聲震天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。

我身上的傷口不輕,但也不想去找醫官,回到營中找了點急救的刀創藥敷上。沒多久以前,這兒還有四十九個巨斧武士,此時卻是空蕩蕩的一片。我呆呆地坐在營門口,肩頭的傷也一陣陣地疼。

“楚將軍,你真在這兒啊!”

小王子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。我站起身,卻見小王子和一個高個的中年人一塊兒走來。我迎上前去,道:“殿下,郡主怎麽樣了?”

小王子臉上閃過一絲黯然,道:“姐姐臨天亮時去世了,父王大發雷霆,將那兩個家醫碎屍萬段,還說要將你砍了以祭姐姐。”

我只覺眼前一黑,一個踉蹌,只覺心口難受至極。小王子嚇了一大跳,與那中年人一把扶住我,我道:“別管我,我願向王爺領死。”

小王子哭道:“不要!姐姐就怕父王會這麽做,所以讓我找你,讓你千萬不要去。”那中年人也道:“楚將軍,郡主對你一往情深,你萬萬不可辜負了。”

我呆呆地坐了下來,看著他道:“你是誰?”

這人直直站立,道:“下官諫議大夫南宮聞禮,奉郡主之命,願向楚將軍效忠。”

效忠?我冷冷地笑了一聲,道:“是嗎?效什麽忠?”

南宮聞禮道:“郡主有經天緯地之志,天不假年,以致中道棄世。郡主生前與我等說過,一個新時代即將來臨,讓我們輔佐楚將軍,為這新時代出力。”

我聽到的郡主最後一句話,便是她說一個新時代要來了。我強忍住淚水,道:“好吧,你們先去吧。”

我站起身,小王子還有點擔心,道:“楚將軍,你可要當心啊。”

我點了點頭,道:“是的。”

待他們走了,我再也忍不住,拔出刀來,猛地沖向營帳。百辟刀裂木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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